【帝都】君心［二］
［二］
当日那么一闹，天界众人已皆知战神来历，却人人闭口不言，将此事抛在风里，随时间而去了。
柏麟被伤得极重，若不是生而为神，有神格庇护，仅凭医倌妙手回春，怕是不太可能。天界仙丹一瓶一瓶送来，神君们也担忧柏麟的身体，不知他何时能醒。
不论柏麟的错有多荒唐，这对错都不是旁人能说道的。于天界而言，在众人心里，柏麟都是一个好帝君，他们对柏麟的关心出自真心，也是真心的敬佩柏麟。
“若不是修罗好战，想做三界之主，又与天界过不去，还让人间妖魔横行四处作恶，帝君又何至于此！”朱雀气道，“当时修罗已知渡过若水之法，若不是帝君，天界早就……”
“你少说两句罢。”青龙叹了一口气，“帝君所为皆是为了三界，只是怕帝君心中之愧，再难消了。”
“我说你们一个个的唉声叹气的，要不来打一架？”说话的人正是前不久才成仙的“天界打架王”腾蛇神君，他凑到朱雀面前，笑嘻嘻道，“怎么着，来打一架？”
说着，腾蛇还向朱雀抛了个媚眼。
“我的腾蛇小乖乖。”青龙一把将腾蛇夹在腋下，揉乱他一头白发，笑道，“你这刚来不久，就把天界众神打了个遍，你若是来得早些，便正好让战神将军与你过过招，看她把你打得满地找牙！”
“战神？”腾蛇被青龙的天性压制，只动了动脖子，“她很强吗？她现在在哪？叫来与我打上一架！”
“那怕是不行。”青龙道，“她下凡历劫去了。算了不说她了，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！”
腾蛇挣扎不得，被青龙半拖半抱地带走了。
待柏麟醒来，已是过了大半春秋。他疲惫地转了转眼珠，像是想起什么，猛地坐起，眼前一阵眩晕，可他顾不得许多，从乾坤袋中拿出一盏琉璃盏，咧着苍白的唇轻轻笑了笑，像是抚摸爱人一般在琉璃盏上用拇指蹭了蹭，那神色温柔得能滴出水来。
“许久没与君说话，君可恼我？”
话毕，柏麟又猛地记起他用心头血浇灌的红莲来。这红莲娇贵，他日日悉心照顾也不见开花，如今他不知昏迷多久，也不知它是死是活。
几乎是连滚带爬，半点没有平日里天界帝君的风度，柏麟奔向白玉缸。只见一朵红莲迎窗绽放，几乎要燃烬一切颜色，浓烈得仿佛能滴下血来。
柏麟大喜，不停道：“没想到没有我的照顾，你竟生得这般好。莲主生，净煞气，用你来做他的身体再好不过了。”
只见金光一现，那朵红莲便化成了故人模样，静静地立在窗前，眉心一朵红莲印记。柏麟将琉璃盏取来，施法化成拳头大小，没入莲身，故人像是活过来一般，周身一软，跌入柏麟怀中，似是睡得香甜。
柏麟几乎快要热泪盈眶，这便是凡人所说的失而复得之喜吗？
“我赐你以生，从今以后便践行你的诺言，日日伴我左右，与我饮酒对弈。”柏麟将人抱到自己床上放好，“你叫罗睺，只是我一个人的芙蕖仙君。”
柏麟伸手抚上罗睺的脸，像是放下心中一块压得自己喘不过气的大石头，又喃喃道：“罗睺，不论你醒来是否记得从前，我都等着我的因果。”
罗睺醒来的时候，便瞧见不远处一个白衣背景，正端坐在桌案前看着什么。罗睺只觉得这个人有些熟悉，又觉得这个人定当是个大美人，连背景都美得这么出尘。他从床上起身，那人似是听见声响，转身看他，手中还拿着书简。
果然是个大美人，看到白衣人正脸之后，罗睺面上也染了笑意。
“你是谁？”
“吾乃柏麟帝君。”
连声音也这么好听。
柏麟并未起身，面上是温和的笑意，只道：“醒了便过来，帮我研墨吧。”
罗睺不知为何，竟乖乖起身走到柏麟身边，替他研起了墨。这一研，便陪着柏麟看了几个时辰的书简，大约是些天界琐事，罗睺累了，坐在柏麟脚边，靠着他的腿睡了过去。
待柏麟看完那一堆事务，罗睺也正好醒来，他揉了把眼睛，双臂趴在柏麟的腿上，抬手看着柏麟：“你好辛苦啊，这就是帝君吗？”
“这是帝君该做的。”柏麟伸手摸了摸罗睺的头发，扶着他起来。
“那我也有很多事要做吗？”罗睺皱着眉。
柏麟轻声一笑，拉着罗睺的手往外走：“你只需陪在我身边，这就是你要做的事。”
“那听起来比你轻松多了！”罗睺开心地摇了摇脑袋，脑后的青丝一晃一晃，颇有几分可爱。
柏麟捏了个决，罗睺便披上一袭红衣，头发半束，早已没有之前的懒散。柏麟手中化出一支白玉簪，插进罗睺的发髻里，又替他理了理大红的发带，这才牵着他走出宫门。
罗睺懵懂，见一切都好奇，柏麟便耐心地与他说话。若水之滨，白玉亭里，摆着一壶好酒，柏麟与罗睺入坐，罗睺自然地替柏麟倒了一杯，不等柏麟说话，罗睺便道：“我先干为敬！”
柏麟愣神，又很快失笑，也举起酒杯敬罗睺一杯。
“这一杯酒，我迟了许久。”柏麟咽下心中苦涩，“罗睺，这酒你可还喜欢？”
“自然喜欢。”罗睺话音刚落，手中的酒瓶便被人抢走。他抬眼去看，那人一头白发，却生得是个少年模样，摇头晃脑，竟一口将那酒全喝了！
“嗝。”白发少年不满道，“帝君你真不够意思，这美酒还背着我偷偷与别人喝。”
“腾蛇，我看你是愈发没有规矩了。”柏麟话虽这么说，却没有一点生气的模样，“你将酒喝完了，我与罗睺喝什么？”
“罗睺？”腾蛇晃了晃脖子，“啊，就是那朵瑶池芙蕖所化的小仙吧，喂，要不要来打上一……啊啊啊啊臭青龙你怎么阴魂不散啊！”
“腾蛇，帝君在此与人饮酒，你来凑什么热闹，要打架是吧，我陪你！”
“谁要和你打啊你放开我臭青龙！……”
二人扭打得越来越远，罗睺忍不住笑出了声，柏麟只是笑着摇头。
这般平淡的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，自从有一回柏麟带他去了司命殿中一趟，罗睺便有时会偷偷跑去司命那里，看一看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本子，好打发时间。
柏麟去司命殿便是去看战神在人间之事，司命只管记录，柏麟却看得有些揪心。羲玄带着天界的记忆转生，成了战神身边的琴师，最终却是为了战神赴死，可战神却只说他蠢。
战神并不相信人心，这都是他造的孽。柏麟不免叹息，他虽没有将战神与罗睺计都看作同一人，但在他心里，战神似乎也与“计都妹妹”划上了等号，他始终是想要对她好的。
他造的孽，如今却要羲玄用命去渡化，柏麟不免叹息。
“哈哈！”罗睺的笑声适时响起，柏麟回眸去瞧他，便见罗睺捏着嗓子，学着话本子里的样子，尖声道，“你得到我的人，也得不到我的心！”
柏麟无奈，心道这司命又给罗睺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。
“柏麟。”罗睺一向这么叫他，是他让罗睺这么叫的，“你说身和心，哪个重要啊？”
“自然是心。”柏麟不假思索，“元神，身体，心魂，自然是心魂最重要。古往今来，多少凡人只求一颗真心，有道是‘唯愿君心似我心，定不负相思意。’只是我修无情道，对此也无甚解，或许你可以去问月老，或者司命。”
罗睺想了想，转身去找司命去了。那司命老儿说什么“愿得一人心，白首不相离”，“心心相印”之类的，听得罗睺云里雾里，只在心里嘀咕，这便是真心？那他与柏麟日日相处，是不是说他与柏麟便是心心相印，以心交心？
回帝君宫的路上，柏麟被小仙请去见天帝，自然也带着罗睺。罗睺不认识天帝，便也不行礼，柏麟也不说他，只告诉他，这是天帝。
“你唤他什么？”天帝道。
“罗睺。”柏麟道。
天帝微微一笑，让罗睺先下去，他与柏麟有话要说。罗睺便转身走了，说先回宫等柏麟。
原本今日天帝只是得了一棋局，想要与柏麟共解，没想到柏麟竟给他送了一份如此大礼。他修无为道，本不该多说，可柏麟是他最器重之人，让他不得不开口多言一二。
“他不是瑶池芙蕖所化吗，你为何唤他罗睺？你就不怕他想起什么吗？到那时，你该如何？给他换个名字吧。”
“他是罗睺。”
不论天帝说了什么，柏麟都只是回复四个字，他是罗睺。
他是罗睺，这便是柏麟所有的答案。
天帝长叹，道：“柏麟，你看不清自己的心。”
“他是罗睺。”
柏麟垂着眼眸，又抬眸去瞧天帝，坚定地重复这四个字。
天帝再无他话，只叫柏麟退下，这棋局，只有他一个人解了。
柏麟回到宫里，突然觉得无趣。千百年来，他一直主动地被困在这宫里，就连当年与罗睺计都见面，也是罗睺计都一次又一次地渡了若水来见他。当年他还曾怀疑是罗睺计都将渡若水的法子告诉给修罗族，不想最后还是罗睺计都替他揪出了天界叛徒。
罗睺如今日日与我以天界为牢，是不是也会觉得无趣呢？
“你回来了。”罗睺出来迎他，“你们说了什么悄悄话？”
“罗睺。”柏麟唤他，“我带你去凡间转一转可好？”
未等罗睺回话，便听见腾蛇的声音从远处传来：“带上我带上我！我听说凡间的东西可好吃了，帝君，带上我吧。”
被腾蛇一闹，柏麟又染了几分笑意，他扭头去看罗睺，便见罗睺笑着，重重地点了下头。
“好。”罗睺说，“柏麟去哪里我就去哪里。”
柏麟心头一跳。
这可是你说的。
tbc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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